從文革到現代建設,人們有意無意地砸掉、拆掉、毀掉代表著傳統文化的古時建筑和文物,有學者就此憤慨地評論“找不到任何一個國家像我們這樣急于踐踏自己的文化”,而著名文化人物陳丹青卻語出驚人:這是“中國人大氣的一面”,因為對中國人來說“活著”就是最偉大的信仰,即使“兩三千年以來遍布全國的草根文脈已被切斷”。
中國人最偉大的信仰:活下去最要緊
記者:你怎么看現在的國學熱?
陳丹青:國學要熱就熱,可以“養”很多官員嘛。就像錢文忠說中國國學基礎很差,開那么多孔子學院,他想不通老師從哪兒來,想的太天真,一成立孔子學院,院長、副院長、黨支部書記就都有飯吃了?!中國最要緊就是混飯吃,大家都有口飯吃,管它什么文化。
記者:為什么現在商業突然開始利用文化?
陳丹青:人太多,該利用的都利用過了,忽然想起來把文化忘了,干脆來弄文化,這也是一種文化,機會主義文化;钪惶焓且惶,逮著一件事是一件事,中國人是不講原則的。這是中國人最不好的地方,也是中國人最好的地方。
記者:這是因為中國人普遍沒有信仰嗎?
陳丹青:是沒有西方那樣的信仰。中國人有自己的信仰--活下去最要緊,這是很偉大的信仰。什么東西有用咱們就用,沒用就打倒它,如果翻翻歷史發現有用,又會再拿出來,中國人不講原則,不像歐洲人按照一個哲學系統、思想系統來處理國家的事和私人的事,照胡蘭成的說法叫“無故一本正經”,永遠在問“我們從哪兒來、我是誰,我們往哪兒去,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義”……中國人不管這些,一會兒很慫、一會兒很猖狂,但是他總能過自己那關。
記者:像劉震云的紀實作品《溫故1942》,寫河南大災荒時,人們賣國求榮也要活下去?
陳丹青:對!我覺得文化最好的辦法就是讀史,遠的讀不懂算了,近代史多讀。雖然近代史以前被掩蓋很多,但現在慢慢在拼湊、還原,很多史書已經出來了,像張鳴寫辛亥革命的書(《辛亥:搖晃的中國》),里頭還是有很多實情的,你們自己去判斷這100年中國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,這就很有文化。
城市鄉村化PK鄉村城市化:中國用60年毀掉5000年文化
記者:你之前說過,“人口流動已經讓上海的氣質改變了”,這種人口流動也是對文化的一種傷害嗎?
陳丹青:不僅上海改變了,到處都是一樣。改革開放前30年,1949年到1979年,就是我們這些城市人都給送到農村去做農民,“城市鄉村化”很成功的做到了,我做了8年的農民;1979年到現在,“鄉村城市化”,農村人往城里跑,變得城不城、鄉不鄉,沒有像先進國家那樣的大都市,也沒有先進國家那樣純粹的農村區域,就這樣混在一起過。
記者:“城市鄉村化”會不會破壞程度小一些?
陳丹青:都破壞得很大。那個時候農村被改變得很厲害,農村地主被槍斃掉或者管制起來,地主的孩子都找不到老婆。農村破壞是從土改就開始。解放后,鎮壓反革命斷了一段時間,然后人民公社后來弄不下去,國家經濟面臨崩潰。接下來是改革開放,農村慢慢富裕,現在又開始盤剝農村、占用土地,農村跟官方的矛盾越來越白熱化,就這樣,農村被掏空,完全被掏空了,F在的農村根本不是農村,只是暫時還沒有變成城市的一片區域,有人在那活著,那也不叫農民。
記者:文革破壞和現在經濟開發,哪一種對文化破壞更嚴重?
陳丹青:都很嚴重,沒錢的破壞是一種嚴重,有錢的破壞也是一種嚴重。山西平遙的城墻之所以保護下來,是因為沒有錢拆城墻,結果留下一道城墻,當時全國的城墻基本全拆了。比如北京,六七十年代的城市環境比現在有意思多了,那真是一座古城,現在哪叫什么古城?也不是現代都市也不是古城,隔開幾塊地方,有個紫禁城、有個故宮,其他地方全是高速公路、大樓--很奇怪的城市。
記者:為什么中國人對于故鄉、對于傳統會有一種強烈的懷戀和追溯欲,像上世紀80年代中期還興起了“尋根文學”,而另一方面,又把傳統破壞得相當厲害,比如文革或者拆遷?